无法
没品小段子掉落
 

《【蔺靖】【短篇】臣服》

一蓑烟雨




落汤鸡





滂沱渐淅沥,不绝于耳的是少年欢快而清脆的巴掌声,目光跟着落汤鸡,一路风驰电掣


“个小没良心的!让你拍手!让你拍手!”


少年虚躲了下挥舞而来的折扇,也不再似儿时惊恐万分的飞走,毕竟出了这凉亭方圆十里之内再难有遮蔽之所,回过身笑意不减的看着那人一身狼狈

这么多年,还是那身淡色水蓝

只是袍底裤脚,都烂了泥


跟了自己十几年的水墨山水扇,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是名副其实的水没山水了,眉头紧蹙,才是教蔺晨最心疼

长苏唯一留给他的。


“留了心肠给飞流,留了情意给佳人,留了英名给后世,独独一把旧物古玩打发我,怕是你梅长苏这般待人,再没有甚于此了罢。”

可也不去照看湿发不管摆弄衣衫,边牢骚边展了扇子翻过来覆过去细细察看惶惶失措的,也是这人。蔺晨嘟嘟囔囔自己老了老了,怎么每次想着这旧玩意早该羞于见人该更新换代的,结果每次都忘记用新扇替换,默默算下来你走后也十年吧,梅长苏你这是做鬼也不打算放过我么


“不老。没忘。”


终于自扇面移开目光,迎上仍是少年脸庞却添了些英气的大孩子,蔺晨知道每次提起那人,飞流定会跟自己多说几句。起初不是“没死”就是“骗人”,后来也不搭话,提起就飞走或背过身子流泪,再后来仿若一夜之间聪慧了,竟也能断断续续表达思念,没有泪水,甚至反来宽慰自己,惹得他不知道该替飞流高兴,还是替那人欣慰。


“这话要是放在五年前,蔺晨哥哥还能信个七八分。你说你现在也学的油嘴滑舌,宁愿动这嘴皮子也不愿方才等我一等,自己倒先寻个好处遮风挡雨的,哼!”

“信你,找得到!”

“我谢谢你!”

“不谢!”

然后还是结结实实挨了落汤鸡一掌拍在肩膀,青年笑得开怀,讨好似的替他整理周身

“刚刚说什么没忘,没忘什么?”

飞流低头想替他看看外袍前后有无污泥,伸手抓过袍襟掀开向两边,指尖掠过腰间,璞玉薄凉


“水牛”





雨歇。






用来睁开眼睛的时间被刻意拖至极缓,仿若这剧躯体贪恋着惊醒前的梦境,不愿离去

却也无可温存

是梦魇。


“陛下,雨歇了。”


片刻清宁都不给,纷扰思绪因这一句道破重新涌回额际,眉心,鼻梁,眼眶,唇角,却也无可奈何

当真,是梦魇。


“...........扶朕起来。”


扪心,却想一觉不醒,从此再无倦扰才好

再无那般梦魇,乱心。



雨落瓦檐,才阅过几分宗卷便觉力不从心,被劝服去小睡而已,竟也能入梦,怨不得醒后乏累无减,生平第一次,连起身都唤人伺候

他知道魏参心中定喜自家主子总算开了窍,只是不像萧景琰的作风罢了

不像萧景琰,不像而已。

萧景琰的模样,不知道他还留没留得

玲珑心,还装不装得



“说吧,又有谁让你在朕耳边吹风,还是阵疾风,连半个时辰都等不得的”

“陛下圣明。”


两个步伐缓慢的身影在露台回廊处走走停停。空山新雨,蛙声鸟鸣,偶尔风起,魏参便噤声,取过披风,轻轻挡在大梁天子的双肩

早年战事落下隐疾不宜受风此其一,而今这双肩,不似常人的血肉之躯


左挑日月,右擎山河。生不以世,死不为己。


萧景琰说,很久没在宫里见过鸽子了,魏参笑笑,陛下,鸽子想要便有,只是不知有何用途,总不好白养一群吧

没人搭腔。大梁皇帝面东而立也不说话,那样子,仿若在仔细分辨气息流转是否因羽翼振动,空阔皇城可否觅一片雪白落毛,不远千里能否传只字片语

如若皆有,愿问,从何而来

蔚然林壑深秀山水,田园阡陌锄豆耕种,抑或温香玉软天上人间

你在何处

也不会是庙堂之高


你在何处

也不愿被锁在庙堂之高

我也不愿



“....................秦贤之的事朕意已决。你代朕问候秦大人,入秋了,让他自己保重身子,美酒共挥天年之乐总好过操碎心,儿孙各自有命,顾得一时难管一世。”

“遵旨。要说这秦大人也是护子心切才乱了章法托付老奴,想必他也知晓此事必然毫无转机。哎,只是可怜一颗父母心。”

“朕只知秦贤之并无一颗孝子心。铸成大错那日哪怕有一丝一毫想起亲父慈母也能悬崖勒马,而今自己倒是怕起死来,累着父母一起难以安生。朕没赐死,已是宽赦!”


顷刻,乾坤微震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缓缓平复气息的过程萧景琰在心中不怒反笑,每每只有怒意才能让自己找回“萧景琰”,只有血气自胸中翻涌不停,才体味七情六欲,通体舒畅


林殊推他上来,是半推半就

治国之难明世之艰也在预想,是硬着头皮

停杯投箸难食,拔剑四顾茫然,准备“寡人”一生的时候

是那个人


某日就寝前刻忽现于寝殿拎了茶壶给自己倒满了三杯新晋春茶悠然自品的场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还没等自己发怒,那个人一句话

“以后你就是梅长苏,我便是萧景琰。每日此时此刻,屏退你的兵将婢奴,为我留一盏长明灯罢。”


竟似下了蛊。


竟也听了话

后来日日如此。他亲自点灯席地而坐,等那阵风来,凉意甫至鼻尖,人已坐定对面

他讽刺不愧为琅琊阁主武功出神入化,重重皇家如入无人之境,怕是这天下再无你闯不得之处

那人嘲笑说好歹也是堂堂天子,怎得日日如新嫁娘一般端坐闺房,盼郎归?

“还有”,倾身向前,吞吐之间

“你给不给我试试,闯闯天之骄子的心房?”





“战英参见陛下!”

在下跪的瞬间,列战英才看见魏参背在后面的手,拼命朝自己摆动

意识到为时已晚的时候,萧景琰已经语气如常的让自己平身了

于是起身,也瞥见了老太监恨铁不成钢的脸

“臣该死,扰了陛下思绪,请陛下恕罪!”

“哪有什么思绪”,萧景琰转过身挥挥手,率先迈步

“黄粱旧梦而已。”



是梦魇啊。














剩下没办法再弄掉的污泥只能等着回去换下来洗洗或者干脆扔掉衣服,飞流满意的收手,却发现整个过程那人竟是一言未发

怎么了?

“蔺......”

“飞流,弄好了吗?”

“好了!”

“好了,咱就回客栈吧。明天哥哥带你去江里坐船,还能吃烤鱼,运气好的话还能碰见些个浣洗美人儿什么的~”

说着径直走出凉亭。大男孩认真听着一路跟着脸上是掩不住的高兴,满脑子坐船烤鱼的,却冷不防在前面的人停了脚步。倒是反应机敏,没有撞上,紧跟着耳朵进了什么字眼,随风


“哥哥什么都答应你,你能不能答应哥哥,别再提。”


飞流不确定自己捕捉到的话语、听进去的意思是不是他说的原话、原意,只是他的蔺晨哥哥,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

调戏美人会尾音上扬,不怒自威就平波无调,耐心宠溺能慢声细语,倒也听他哭过那次,在苏哥哥死的时候,颤着音气声念叨着都怪我也怨你

这次,无泪无怨,却比哭的还要难过


飞流听梅长苏说过,人之苍老,弹指须臾

算是顿悟了。





怎么又下了

蔺晨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凑到鼻尖闻了闻,感慨这世间的琼浆玉酿都不过如此,不及琅琊阁珍品分毫,到底是自己有福呢还是芸芸众生命不好

不过金陵皇城里的那些倒也算尚可吧,那人也算命好

愣了愣,又摇摇头,目光盯着坐在船头淋雨垂钓的小背影,心说都怪你个小兔崽子,好好的提他做什么,害得自己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到现在都心神难安

夭寿啊


“飞流,虽说这细雨绵绵不扰人,但久淋也怕是得受风寒,进来陪蔺晨哥哥说说话呗”

“别吵,有鱼!”

“有鱼你早钓着了!别废话给我回来!”

“......不要!讨厌!”


这厢蔺晨气的要甩杯子过去了,那边摆船小哥笑着从船那头弯身进了舱里,安抚他由着大孩子去吧

“您看我这也在外面淋了半天,不也没事么~年轻人火力旺,不打紧!”

借坡下驴,本来也不是非要人陪自己,只是担心孩子身体受不住。理理袖子,蔺晨又看了一眼船头倔强的身影,最后还是回过身,对面已经坐着摆船小哥,在给他自己倒酒

“酒量不错?咱们毕竟离岸边还是不近的,我可不想还没见到浣洗姑娘,命就没了”

“公子若不信我,那我还是出去淋雨吧”

蔺晨哈哈笑出声,说平生最喜结交你这种人,喝,都喝光,反正这天气,也大概是没什么姑娘出来洗衣裳了


结果两个人都醉了,也没醉

摆船小哥晃晃悠悠撑起长杆,却安安稳稳送抵岸边。帮着飞流一起扶着蔺晨上岸,抹抹汗,说你家公子不是池中之物

“池中物?鱼?”

小哥哈哈一笑,说小公子你也不是普通人

“我是人!”

这回只是笑了笑,没出声,转身跳回船上,隔了点距离又看了看两人

“一个真明白,一个假糊涂。不过这倒也好,省去了不少累赘。不管怎么说,看得透比什么都强啊。”


有缘相会,是小哥的道别语。飞流盯着恢复平静的江面出神,渐渐地,肩膀越来越沉

“走了,起来!”

不动如钟

“沉!”

哼哼唧唧

“难受,回去!”

站稳,卸了些力道,口齿不清嘟嘟囔囔说你难受哥哥不闹你了

转身,手指戳戳那人心口

“难受,不提了”

蔺晨愣住,飞流收回手绕过人朝前走


被戳的地方当然不会痛,区区皮肉,层层包裹

会疼的东西,系在了别人身上,莽莽千里,重重宫墙


他觉得一句玩笑话无伤大雅,哪想真龙天子竟满脸涨红勃然大怒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在萧景琰又一次否决了立后的提议,他记得夜凉如水,一如那人的眼底

我还没闯呢,怎么就进你心里了

跟那天一模一样的面红耳赤,蔺晨了然

大智?甚愚


次日留书而逃的自己,落荒鼠辈不如

每每思及此就忍不住闭上眼,再也不想见到那人

再见,这张老脸如何摆?

如何恬不知耻的看着那双眼眸说,景琰我后悔了

君臣如何?君本君,臣非臣

我只是你金屋藏的一只蛟,一只蠢蛟,一只弱蛟

当时惘然,错下决定,失之方悔,一颗心早已深陷不自知,甚愚

可,君本天下之君


所以纵然儿女情痴可笑可怜,蔺晨还是想放下,想着我再走一趟人间无数,听到你独当一面为人称颂的时候,就可以放得下,你和我?


可笑可怜

人算不如天算,破功是飞流脱口而出的瞬间,自以为固若金汤,看来也不过自欺欺人,可笑

可怜的是,玲珑心已失,想见又不能见

景琰,倘若今夜入梦,可否相告

安好,勿念?




这几日飞流都睡的很香,熟悉的环境,分外安心

只是琅琊阁没有黎纲没有甄平,不是很开心

说起不开心——

甩了甩手里的枯枝,抻着脖子也看不到山崖顶端的寂寥身影

飞流其实搞不懂什么情什么爱,只是觉得,白鸽是因为水牛不开心

蔺晨每次换回那套白衣的时候,飞流都会私下偷偷喊他白鸽,以前还会加个肥字,后来他进了宫,竟日渐消瘦,虽没有大梁天子那般看着精瘦,却也忍不住教人心疼

飞流倒是不心疼,只是觉得这金陵皇宫着实可怖,进去了就会瘦好多

所以每次也只有蔺晨给他布置任务的时候才会不情不愿的飞进来,却也只呆在房顶,打死不入殿


想起那段日子,飞流居然有些怀念

抛开“吃人肉”的宫殿不说,他喜欢那些幽静的偏殿,春满桃红冬立傲梅,摘花摘到两手余香经月难消。偶尔蔺晨也会带着自己在檐上举杯邀月,虽然自己也是个大人了,可酒力差到不行,每次都是迷迷糊糊被蔺晨打趣着送回房间,可记忆里皇家的酒浆还是很让人垂涎的。宫里的人都无趣至极,一个个都板着脸孔,像极了那位皇帝!

可是,说来也怪,飞流挠挠脸,这水牛皇帝

苏哥哥以前跟水牛来往时,他也就觉得那是头不折不扣的倔水牛,人心不坏,可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怪就怪在,自从跟着蔺晨,他才发现原来这水牛竟也能露出那种笑容,有时候是嗔怪,还有无奈,反正就是好看

甚至有一次,那次蔺晨并没有唤自己入宫,他闲来无事想偷偷去后花园游玩,刚攀上附近一处殿顶,就看到没有宫人跟着的两人在比剑,水牛一个不防被蔺晨从后方制住,两人身形紧贴,都朝着自己的方向站立,也不知蔺晨低头在水牛耳畔说了些什么胡话,只一瞬间,飞流却被震住

他记得自己当时搜刮了满脑子的词儿,最后堪堪抓住一个曾经苏哥哥教他用来形容花朵的说法

娇艳欲滴

却不荒唐。低眉顺眼,双颊嫣红,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人的睫毛如此密长,也是他第一次看那人看到难以回神,惊为天人


飞流回神,呆呆的望着手里被无意识捏碎的枯枝

原来那么早,水牛就已经离不开白鸽了


拭去额头细汗,蔺晨觉得功力有所退步,才几遍,心法已乱

却不提夜夜梦魇

心神微动,转身收剑的片刻该来的人如期而至,抬眼看他,说怎么心脉如此乱,出什么事了

“水牛离不开你!”

水牛水牛,又是水牛

“哥哥不跟你说好了不提么”

“你不开心,因为水牛!”

“你还小,不懂。走了走了哥哥回去给你泡茶喝”

“你不开心,因为水牛!”

皱眉,小孩子脾气上来了,蔺晨直接上前捏了腕子打算拖走


“水牛一样!不开心!因为你!”


蔺晨突然觉得,自己确实老了

你看飞流都懂了









黑云压城

魏参最近也忙得很,却还是心疼自家主子

再忙,也没有他操心的多

叹口气,缓缓进了内殿


“陛下,老奴已经带话过去了,东西也放在了芷萝宫,太后刚睡下,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醒来,陛下可以安心处理政事。虽然依老奴的意思,陛下几乎彻夜未合眼..........”

“多说无益,你知朕”

“...........是。”

抬眼瞥到茶碗已空,魏参赶紧退下欲差人奉茶,转念一想,决定亲自去趟御膳房端碗补品回来,前脚还没迈出去,身后主子再次召唤

“老奴在”

“宣兵部户部尚书”

“是”

“还有,别去浪费时间做无用功,朕离撑不住那日还差之甚远”

“.................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

魏参等了片刻没有下文,小心翼翼微微直起身子,迎上萧景琰惯有的面无表情,却看到了眼里的暖意

“这些时日也辛苦你了。深秋渐寒,朕不唤你的时候,多歇息下罢”

想这宫墙深院多少情深意重虚与委蛇,当真不当真,一晃,早晚随岁月都嵌进了一砖一瓦,无人愿探此中真意

想想自己已近花甲,有些一面之缘死的悄无声息,有些阿谀逢迎落得猪狗不如,如今得了这番关切,本该皮笑肉不笑领恩谢意,却被这一眼暖润窝了心,诚惶诚恐

自己正当焦头烂额,却有空替一个奴仆担心,如此天子,到底算是好还是...

“老奴惶恐,蒙陛下关爱”

“去吧”

“遵旨”


错生帝王家




芷萝宫常年萦绕淡淡香气,闻者无不安神静心

太后自梦中醒来,一眼望见一国之君侧坐自己床边,低头愣神,和自己脑海里小时候的他发呆时一个模样,不觉抬起手,抚上那龙袖边角

说破天,也是自己身上割下的肉,先为子,后为帝


“母后醒了?儿臣给母后........”

“行了行了,你我二人还用这般拘束?”

由着儿子扶自己起身,为自己颈后垫枕。一番动作之后,静静看着如今只剩疲惫满身的当朝天子,做母亲的难掩心疼

“朝中豺狼蠢蠢欲动,边境虎豹来势汹汹,内忧外患,母后非但不能与你患难与共,竟然还要拖你后腿,哎,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母后别这么说!是儿臣,儿臣治理不当,让这些不安分之人有可乘之机。儿臣只恨没能早些察觉,连累母后陪儿臣一起担忧甚至病倒,是儿臣无能,国难平定,家亦难守”

“莫要妄自菲薄!只是母后心疼你,苦了你不分昼夜处理这些,还要时时刻刻挂念母后。你啊,不用管我,这宫里吃喝不少人手不缺的,我本通医理,自己的身体如何最为清楚,你若真放心不下,我每天都派人去你哪里报平安可好?不要分心,不要让我自责”

双手与母亲紧紧交握,萧景琰用目光来来回回在母亲的眼角皱纹逡巡,心中更加怨恨自己,却只能无可奈何的点头应下

两相对望且无话,萧景琰突然想起自己随行带来些新鲜玩意,是萧景睿此次回朝特意带来的,便起身要拿,被母后拦住,说那些毫无生气的东西等你走后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玩赏,如今你这活生生的儿子在这里,哪里需要他们?

这话倒是逗笑了萧景琰,重新坐回床边,重新拉回母亲的手

太后也跟着抿起嘴角,只是笑着笑着,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景琰,母子同心,这里没有皇太后和大梁天子,只你我相依为命二人”

“母亲有话便问,景琰知无不言”

轻轻叹气,沉默半晌,却还是咬咬牙开了口

哪怕会痛,也好过长痛无尽

“为皇太后,该问却不愿问,为娘,愿问却不敢问”

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也着实摸不透此话一出,他该作何反应,他心思为何,他会否与自己全盘托出

只做赌上一赌


“你多年不愿立后,寥寥妃嫔如做摆设,和这次内忧外患防不胜防,是否皆因一个缘由?”


“或者说,一个人。”


如果说第一句话萧景琰从母亲眼中读出了些许疑问,那么他确定,第二句,只是母亲替他说出了一个埋藏已久却被刻意忽略的定论

心照不宣,无需作答



哪里还用作答



送走儿子,她又做回了皇太后,母仪天下,却管不了皇帝

是她心慈手软,是她不愿用强,唯一放任的理由,是她尝了太多和他相依为命的孤寂,她舍不得,看他前半生浑浑噩噩,后半辈连个可托可靠之人也无

到了自己魂归之际,又怎能瞑目撒手

今日算是默许,也不知那孩子是否领会。自己已然做出让步,妃嫔就摆着供着吧,皇后不要就不要吧

如果那人是你此生选择愿倾心相待,就依你

为娘自私,天下人窃窃私语可以听不见,朝中风阵阵不歇可以吹不到

那是君为天子应担之事,也是为你的选择应付之责

为娘只愿你安乐,与相守之人白首无悔

就依你





萧景琰算是理解了蔺晨落荒而逃的反应,跟母亲亲自戳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后的自己一样

不是因恐惧而逃避,是无尽的自责与内疚

屏退一干随从,一个人随便挑了个方向走着

是这样吧

皇太后无皇后无皇孙却从不借太后之力有所动作,不敢?

慈母无儿媳无长孙却从不怨儿子不忠不孝,不愿

自私如此,萧景琰觉得再多的心内愧疚也难抵母亲丝毫伤心

多说无益,唯有彻底放下那人,立后生子才算对得起母亲尽得上孝道

而最难的,却也是那人,何为彻底,何为放下

他也内疚吧

内疚是不是自己无意撩拨偏偏被这痴傻皇帝当了真,内疚自己不该招惹大梁天子伴君伴虎难以消受,内疚自己为何要为挚友承君一诺此生毕守绑在这无趣寡淡的帝王身旁,内疚自己开什么玩笑、闯什么心房

“当真痴傻”

自嘲也无济于事,总是最晚一个清醒的人。想着这次边关失守和朝堂骚乱皆因自己前些时日夜夜梦魇扰乱心神而一时不察,比起罪魁祸首,他更恨如此这般的自己

好,好,倒是遂了你的意,走吧,去好好玩遍你的田园山水

不要再见,再不必愧疚任何误解,只当我错付一片真心,误你多年细水流光

你说的对,君本天下之君

世间可无萧景琰,人心须存明君

蔺晨,算我放了你,行吗







琅琊山南一清净处,是飞流为他的苏哥哥精心挑选的久居之所,不是坟茔不摆祭奠,夏有百叶庇荫清流环绕,冬无寒风凛冽三尺冰冻

每每烦闷或想念,就抱着一大捧花枝一个素瓶,插满了摆靠在石块上,把思念伴着花送给故人,烦恼也都消散无踪

多年如此,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心情,今天亦然


“蔺晨哥哥不说话”

“不闹我,不陪我,唔.......不凶我”

“放鸽子!好多鸽子,每天放!”

“飞到宫里,传信”

“一直不开心,很着急”

“琅琊阁不好玩,没人理我,忙”

“苏哥哥,想你了”

“..............想水牛了,有一点点”

“白鸽说,水牛很累”

“我觉得,他也累”

“苏哥哥,我不笨,他们笨,对吧?”


插好最后一支,拿起来仔细端详,斜阳铺衬,分外娇艳,飞流想起水牛皇帝的脸,嘟嘟嘴

“他们,没有脑子!”


等到玩够了飞回住处,飞流被侍童急急拦下,说阁主要你回来后速速赶去,他先行一步,莫要多问

“哪里?”

“金陵城”







大梦,初醒

无梦魇?

猛然坐起,急切的探出身子张望,在下一刻,心率骤乱

又如坠冰窟,无力而绝望

算什么,你来

嘲笑试图放弃的自己,一如当初的诳语?

别说是真的想要闯一闯什么,什么千疮百孔的心房


蔺晨了然


“先把那碗汤药喝了,今日只谈正事”

对方乖巧的很,二话不说端起碗迅速喝光,披了外衣,慢吞吞的走到矮桌旁,席地而坐

只是今天,如期而至之人看起来更像,不速之客

蔺晨从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他,天下人眼里的一国之君,若凄凄无所依之浮萍,若孤寂而倔强之岭花,安静绽放,不为所动

挺拔身姿毫无病弱之态,蔺晨却只想一把搂了人,帮他卸掉肩上负担,为他融化冰冷线条

可惜,除了坐到他的对面,坐到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去,他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可笑,可怜


一个时辰,萧景琰一语未发,整个寝殿仿若已成琅琊阁,唯阁主声色朗朗振振有词,如何排兵,如何布阵,如何物尽其用,如何人尽其事,何为有所为,何为不可为,面面俱到,字字珠玑

无需争辩,无需发问,蔺晨对萧景琰的了解,甚至可谓无人能及。心中所想,忧患之处,不明之惑,一 一说明作解,身无飞翼心有灵犀

而一双眼睛却几乎片刻不离,一是生怕哪句惹出不快,二是,舍不得

不可一错再错


萧景琰低头,在心中细细记下,再与自己的决断默默相比,哪里需要变更哪里需要改善哪里需要即刻执行,直到自己未察觉到面色稍霁,恍惚间冷不防对上那双眼睛

他一直刻意避开却一直追随自己的那双眼睛

难逃


罢了,败了,认栽了

蔺晨难以克制的躬身上前,想去抚桌案上的手,可末了还是停在半空,他突然想起手的主人不久前刚刚因为边关失守而急火攻心呕血晕倒,虽然变故突如其来缘由已不可考,可在危急关头只留他一人独自承受,无论如何也无法为自己开脱,也不想原谅这样的自己

终归不舍,终归心疼,终是有意,有情

终归顾不上会扑个空,还是落了下来,仅是与他指尖相触

意料之外的没有抽离,暗自满足喟叹


“我讲了这么多,都记下了?”

“不要心急,一切从长计议,想打胜仗稳操胜券得摸清门路看清局势”

“不要急,景琰,我在”

“可是我急。我在琅琊阁等了五日,你不来,也没人来”

“我本也打算这两日便不请自到,谁想你竟逼我以蒙古大夫的身份”

“不要急,景琰,我回来了”

“我是懦夫,是逃兵,让我将功补过行吗?别抗拒,我陪你打仗,都结束以后,你再听我慢慢说,好吗?”

“我们现在不分心,不扯闲,当然除非你现在就要听解释听理由,我什么都说,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想”

眉头皱的化不开,一个时辰滴水未进,怕他急怕他躁,片刻不敢耽误说到现在,无意识的舔唇,口干舌燥


“我的意思是,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蔺晨被低垂的睫毛挡住视线,他看不到那人澄澈的眸光,可也不急,这么久都等了,不差一时

只是他倒愿等,有人偏不遂意

“来人”

打死蔺晨也想不到,日思夜想的人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喊人进来

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皇帝大人连用目光扫他都懒得

魏参匆匆进来后看到的便是这番光景

“蔺阁主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你派人好生伺候,舟车劳顿,可怠慢不得”

“是”

“不必了,谢圣上美意。皇恩浩荡,草民受之不起,两条腿还是有的,怎么来就怎么回,不劳皇上费心、公公劳力。”

蔺晨劝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前功尽弃,萧景琰置气也好小小报复也好,也无可厚非,你看人也没有赶自己走,只是现在不愿意看自己这张脸罢了

可不管是那一如从前的倔强面孔,微仰的瘦削下巴,还是拒绝与自己目光相交的满满抵触,都令他恼火

想打他屁股的念头直窜心头,烧的自己片刻不能久留

扭头要走

却被拦了脚步

“先生提点朕都记下了,只是此刻大梁将士浴血奋战生死一线,丝毫不敢耽误,朕须即刻重新部署发报前线,实难与先生把酒共叙”


眉头微跳,蔺晨突然意识到此刻若不回头必将后悔终生

急急转身,四目终是,不期而遇

对方几不可察的轻轻叹气被自己捕捉到,蔺晨豁然开朗


“若情愿,在琅琊阁等我。”



萧景琰此人,面如冰霜难亲近,心却通透最易懂。从不言明心思,是因为心思都在言语间

比如朕和先生,你和我


之于蔺晨,哪有何为不情愿?


甘之,如饴










只是苦了飞流

被蔺晨的留言揪着心,担心着急了一路,使出平生最迅之速度飞向金陵城,城门还没摸到呢,迎面来了人

抓住胳膊晃晃,可惜气息不稳,只够眼巴巴的看着对方,讲不出话来

“不急不急,你还是够快了嘛”

“你...........你...............”

“哥哥没事,水牛有事”

“水...........水...............”

“水牛现在也没事了”

“那...........那.........”

“那哥哥我就先回去了~”

闻言愣住,也顾不上缓气喘息,大眼睛不可置信,蔺晨觉得刚刚景琰喊人来时的自己大概也是这副样子吧

情不自禁笑了,太蠢

“不许笑!为什么!”

“景琰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

“............听不懂”

“景琰需要时间来战远在天边和近在眼前的敌人,我则需要时间去等一个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佳人”

“听不懂!”

宠溺的笑容又浮现,飞流警觉的后退一步,生怕那人跟十几年前一样要来摸自己的头

小孩子才需要被摸头呢!


“这个,飞流现在不用懂。你只要听好哥哥的交代就行了”

“说!”

“哥哥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帮哥哥陪着景琰,当然不是要你守在寝殿寸步不离,可至少得让哥哥在宫里的亲信找的到你”

“找我?干嘛?”

“既然你要代替我守着景琰,任务自然只能交由别人做喽。都是你识得之人,若有何安排,到时听从便是”

虽然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可蔺晨知道飞流也是听进去了,捏捏肩膀,被对方瞪了一眼,却没躲开

蔺晨摆上久违的嬉皮笑脸凑近青年,说哥哥怎么那么喜欢你呢那么相信你呢嗯飞流,你是不是也喜欢哥哥

“以前,苏哥哥,现在,苏哥哥,水牛,都喜欢!”

没给那白鸽任何反应的机会,飞流腾空便没了踪影,徒留琅琊阁主白衣胜雪拿折扇指着他消失的方向哎哎哎了半天

然后猛然发现,自己这是,有了情敌?

现在看来这决定似乎有些不妥,可阁主也只能在自己挖的坑底叫苦不迭

算是引狼入室吧



萧景琰知道蔺晨不是回去偷懒的,也知道蔺晨让飞流呆在宫里目的为何,只是没想到,这次再见,心智不全的青年竟似同理明事了不少,居然感受到了体贴细心

“飞流,我不冷”

“冷!这样,不冷!”

便也由着青年为自己又披了薄毯,萧景琰拍拍身边的位子,飞流听话的坐下

“歇息一下,不用为我忙碌”

“不累!你累!”

“我确实有些疲乏,但并无大碍”

“不行!他不在,我来!”

萧景琰笑了,说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没想过反抗?

“除了这样,都不听!”

“这样是哪样?”

“和你有关”

笑容收敛,萧景琰有些意外有些疑惑,他试探性的眼神看着对方,满满的不确定

“你是说........你喜欢我?”

“嗯!苏哥哥!讨厌他!”

果然是自己误会了,怎可能是那般喜欢的含义。萧景琰知道飞流的意思是仰慕小殊和自己并“讨厌”着那位,不觉莞尔

“那这次如何?讨厌的他让你来守着喜欢的我,如何权衡做出的决定?”

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他离不开你,你离不开他,我都帮!”


许久,萧景琰也是知道为何小殊也好蔺晨也罢都独独宠爱这个心智不全的大孩子

心智不全,却通透明朗,赤子热血

才是大智

和蔺晨暗自互斗了经久岁月也看不透不敢说,敌不过局外人一语道破拨云见日,这么看来有何不敢不妥?不过是无胆无谋无心无力的种种托辞借口

此方不提,彼方焉知


“飞流,为我办事可好?”

“啊?哦.....不对,那个人....”

“借他胆子也不敢对朕的旨意说三道四!”

“嗯!”

“更何况,这是为了加快进程,让他少等几日”

窗外又有白鸽飞过

能早一刻就早一刻,让你放心吧







当年冬至前夕,大梁皇帝除内忧平外患,朝内朝外一切如常,国泰民安

随后,亲临琅琊阁,欲将罪魁祸首押解回朝,却不带一兵一卒


“罪魁祸首?哪里惹祸,何罪之有?”

“哼,当日当时扰朕梦境乱朕心神,致使朕疏忽未察边关来犯朝中有人作恶,你还不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这般乱扣帽子草民也无力反抗,您看您是把我打残了拖回去呢还是拖回去再打残了?”

“琅琊阁主的伶牙俐齿朕领教多年,与你多做纠缠只是浪费口舌。先生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不要让朕亲自动手”


思忖,抬眼,缓缓靠近

“景琰,你明明有让我完全臣服于你的法子”

折扇抵到下巴,沿着脖颈线条慢慢下行,喉结锁骨一一划过,隔着衣料抵上胸膛,那里咚咚作响

蔺晨说,景琰,告诉我,它在想什么

萧景琰恨不得那人能使一把力刺穿了这颗心,从此不痛不痒,却也舍不得不能再爱再痴

怪只怪,栽在了彼此掌心


“你既已知,何必再问”

“我不问,只是要你说”

“说什么”

“为何心跳会急,心神会乱,为何我会入梦”

“......还是在问”

折扇移回下巴略微施力,硬是抬起那人下巴,不知是这急切还是这皱眉惹得,反正萧景琰虽被如此逼迫,却不怒反笑,心情看起来好得很

“....还笑!我都急死了!”

“若是真急,何不先说?”

双目明亮还盛满期待,脸颊和两耳竟渐染艳色,被这样注视着,蔺晨撇了扇子,单手搂过那人细腰下半身紧紧相贴,另一只手去攥了那人的手,磨蹭着骨节分明,最后十指交握


“民心,你得,君心,我得”

“君心所向为何?”

“携手白头,此生不渝”

“俗气”

“却自肺腑”

“当日为何要逃?”

“不辨真心,瞻前顾后,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今日为何又悔?”

“嘿嘿,跋山涉水走的太累,大梁殿美人榻才是终归”

“......两句半就不正经!放开!”

“陛下,请务必将草民扣押回去,草民毕生无所求,只盼能与陛下在皇宫内殿龙床之上颠鸾倒凤共度帐暖春宵死而无憾!”

“蔺晨!”

“景琰”,还是收起了调笑,还是抱紧了怀里人

“我是说,给我闯进了天之骄子的心房,死而无憾”



一生俯首称臣。



-完-

====================

写在后面:

来自 @アメ(((o(*゚▽゚*)o)))頂戴 点的西皮终于被我磨完了(´・ω・`)

于是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对不起orz  无剧情无逻辑无文笔有bug写的不好表怪我_(:з」∠)_ 

蔺靖好好食啊可惜我写不好,可是真的超美味的西皮我喜(捂脸


给其他读者:

如果喜欢,非常感谢

如关注,感谢抬爱,烦请看一下简介再决定,不愿浪费各位时间

如有打扰,非常抱歉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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